通訊課程(2)【法規課程】公然侮辱之法律議題
邱慧洳 國立臺北護理健康大學教授/律師
一、前言
病人於護理站辱罵護理人員王八蛋，是否成立刑法第309條第1項規定之「公然侮辱罪」？關於公然侮辱之構成要件與其處罰規定為何，本文將以三則案例為例說明之。承上例，病人於護理站辱罵護理人員王八蛋，此舉雖成立刑法第309條第1項規定之「公然侮辱罪」，但是否亦成立醫療法106條第3項規定之「妨害醫療業務罪」，於本文之案例一，對於辱罵護理人員王八蛋之病人，檢察官以妨害醫療業務罪將其起訴，惟法官認為「公然侮辱」之方式並非包含於妨害醫療業務罪所規範之範圍內，故僅認為該病人成立公然侮辱罪，針對此部分，本文亦一併說明之。
二、公然侮辱之法律概念
（一）公然侮辱罪之要件
刑法第309條第1項規定：「公然侮辱人者，處拘役或九千元以下罰金」，行為人如「公然」對「人」進行「侮辱」，即成立公然侮辱罪，此罪之構成要件－「公然」、「侮辱」與「人」，茲說明如下。
1.公然
侮辱必須公然為之，才能成罪，如私下開罵（寄電子郵件咒罵收件人），則不成罪（林，2015）。公然侮辱罪所稱之「公然」，係指不特定多數人或特定多數人得以共見共聞之狀態。行為人打開其住處大門，在「公寓樓梯間」辱罵被害人，而「公寓樓梯間」屬不特定多數人得以共見共聞之處，屬「公然」情形（臺灣高等法院103年度上易字第891號刑事判決），張貼圖文於「不特定多數人」得以瀏覽之公開臉書，屬「公然」情形（臺灣臺北地方法院108年度審易字第2175號刑事判決），張貼侮辱文字於「特定多數人」得以共聞共見之LINE群組，亦屬「公然」情形（臺灣士林地方法院 111年度易字第23號刑事判決）。
2.侮辱
公然侮辱罪所稱之「侮辱」，係對人辱罵、嘲笑、侮蔑，不問以文字、言詞、態度、舉動方式，只須公然為之，足使他人在精神、心理上感受難堪或不快之虞，足以減損特定人之聲譽、人格及社會評價，即足當之，然個人之名譽究有無受到減損或貶抑，非單依被害人主觀上之感情為斷（臺灣高等法院103年度上易字第2447號刑事判決）。行為人於臉書上在被害人照片下方張貼圖片，圖片含有「賤人就是矯情」文字，法院認為「賤人」意謂「卑賤的人」，「矯情」意謂「違反常情」，「賤人就是矯情」一語亦為宮廷劇「後宮甄嬛傳」之台詞，為華妃形容甄嬛虛偽做作，以欲拒還迎之狐媚招數勾引皇上之用詞。依一般社會通念，足以貶損被害人之人格及社會評價，屬侮辱之文字。此外，行為人指稱被害人為「媽寶」，法院認為依一般社會通念，「媽寶」係指凡事以母親為中心，聽從母親的意見之成年人，含有嘲弄他人欠缺獨立思考能力，無主見、無責任感，以母親作為擋箭牌之意，亦屬侮辱之用語（臺灣臺北地方法院108年度審易字第2175號刑事判決）。
3.人
受害者必須是人，人之定義包含「自然人」與「法人」。侮辱他人之人，常以「我又沒有指名道姓」作為抗辯，然公然侮辱罪之成立，不以行為人以「指名道姓」之方式侮辱被害人為限，如係針對特定人或可推知之人所發之言論，即足當之（司法院院解字第3806號解釋），亦即從行為人之言語、動作可推知被侮辱者為何人即可，此外，被侮辱者有無在現場聞見，亦非所問。
（二）公然侮辱之處罰
關於公然侮辱之處罰，行為人除有被處以罰鍰之行政責任外，尚須負公然侮辱罪之刑事責任，茲說明如下。
1.行政責任
依醫療法第24條規定，任何人不得以強暴、脅迫、恐嚇、公然侮辱或其他非法之方法，妨害醫療業務之執行（參照醫療法第24條第2項規定）。任何人以「公然侮辱」之方式妨害醫療業務，警察機關於醫療機構通報後應即刻前往處理，並應排除或制止此等行為；若此等涉及刑事責任，警察機關應主動將其移送檢察官偵辦，而非被動地經受害人或醫療機構提出告訴才受理（參照醫療法第24條第4項規定）。當地衛生局對於「違反第24條第2項規定者」（即以公然侮辱方式妨害醫療業務執行之人），可處其新臺幣3萬元以上5萬元以下之罰鍰（參照醫療法第106條第1項規定）。
2.刑事責任
刑法第309條第1項規定：「公然侮辱人者，處拘役或九千元以下罰金」，從而行為人觸犯公然侮辱罪，將被處拘役或九千元以下罰金。
3.行政責任與刑事責任之競合
行為人以公然侮辱方式妨害醫事人員執行醫療業務，依醫療法第106條第1項規定，可對其處新臺幣3萬元以上5萬元以下之罰緩（行政責任），如行為人行為之違法程度強至構成刑法第309條第1項規定之公然侮辱罪（刑事責任），則僅須對行為人科以公然侮辱罪，無須再對之科處罰緩（張，2014）。
（三）不在妨害醫療業務罪之範圍
醫療法第106條第3項規定：「對於醫事人員或緊急醫療救護人員以強暴、脅迫、恐嚇或『其他非法之方法』，妨害其執行醫療或救護業務者，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，得併科新臺幣30萬元以下罰金。」，此稱妨害醫療業務罪。然此所謂「非法之方法」，應不包含「公然侮辱」或「未達刑罰制裁程度之單純擾亂安寧秩序之行為」，理由如下：醫療法第106條第3項規定係以強暴、脅迫、恐嚇為侵害手段之例示性規定，而該條所謂「其他非法之方法」，依例示性規定之立法方式，應必與強暴、脅迫或恐嚇有同等危害性之非法方法，方可相提並論，故單純妨害名譽之違法行為（如公然侮辱），或單純擾亂安寧秩序但未達刑罰制裁程度之手段，均非屬之。
三、案例介紹
（一）案例一－臺灣屏東地方法院107年度簡字第1788號刑事判決
1.案例事實
A因氣喘送至X醫院急診，先由警衛持尿壺供其小解，其卻直接尿在地上，稍後又要護理人員甲給其尿壺，甲因事忙，請警衛幫忙，A不耐，隨即於不特定多數人得以共見共聞之急診室內，以「妳是王八蛋」與「免，妳娘ㄟ雞掰，叫幾百次，叫不聽」等語辱罵甲，檢察官認為A除觸犯刑法第309條第1項規定之公然侮辱罪外，同時涉有「以非法之方法」（即以公然侮辱之方式）妨害醫事人員執行醫療業務，亦觸犯醫療法第106條第3項規定之妨害醫療業務罪。
2.判決結果
法院認為A僅有以「妳是王八蛋」與「免，妳娘ㄟ雞掰，叫幾百次，叫不聽」等侮辱性言語公然辱罵甲，而無其他強暴、脅迫、恐嚇或具有同等強制或威脅性質之手段，縱A於醫事人員執行醫療業務之際有公然侮辱、咆哮或指責醫事人員等擾亂安寧秩序之舉動，在一般社會評價上確無可取，仍不能逕認A所為已符合「妨害醫療業務罪」之構成要件。核A所為，係犯公然侮辱罪，處拘役30日，如易科罰金，以新臺幣1仟元折算1日。
（二）案例二－臺灣橋頭地方法院105年簡字第4787號刑事判決
1.案例事實
B於Y醫院6樓護理站前，因住院期間不假外出之問題，與護理人員乙發生爭執，以「下賤」、「犯賤，欠人罵」及「幹你娘」等語辱罵乙，遭檢察官起訴公然侮辱罪。
2.判決結果
法院認為B以「下賤」、「犯賤，欠人罵」及「幹你娘」等語辱罵乙，依一般社會通念，該些言語含有重大鄙視、輕侮對方之意，足使乙在精神上、心理上感覺難堪，並貶抑乙在社會上之評價；又B對乙辱罵之地點，乃於醫院6樓護理站前，係不特定人得以共見共聞之公然場所。核B所為，係犯公然侮辱罪，處拘役20日，如易科罰金，以新臺幣1仟元折算1日。
（二）案例三－臺灣臺北地方法院107年易字第454號刑事判決
1.案例事實
C於Z醫院急診室就醫，因不滿護理人員丙之態度，對丙說：「你只要跟我說，你叫什麼名字就好，我要客訴你，哪一個？」，丙回答：「我真的很抱歉」，C繼續說：「我只是冷而已，我要穿個外套而已，三小啦」，丙回答：「我說可以啊」，C接著說：「幹你娘。你沒有資格作醫護人員啦你，懂不懂啦你？操」。C公然以粗俗不堪之「三小啦」、「幹你娘」與「操」等語辱罵丙，遭檢察官起訴公然侮辱罪。
2.判決結果
法院認為台語「三小」被視為較鄙俗之語詞，「幹你娘」與「操」均屬於侮辱對方之語詞，此等言語普遍被認為極具冒犯之意，亦為粗俗不堪之字眼。又此案之案發地點乃於醫院急診室，不特定多數人皆可共見共聞，C公然罵丙「三小啦」、「幹你娘」與「操」等語，符合公然侮辱罪要件。核C所為，係犯公然侮辱罪，處拘役50日，如易科罰金，以新臺幣1千元折算1日。
四、結論
「告訴乃論罪」係指被害人須出告訴，檢察官始能起訴，法院始能審判之犯罪，「非告訴乃論罪」（俗稱公訴罪）係指被害人無論有無提出告訴，檢察官知悉犯罪情事，能主動偵查，法院亦能審判之犯罪。公然侮辱罪為告訴乃論罪，妨害醫療業務罪則為非告訴乃論罪。上述三則案例，病人除辱罵護理人員「三字經」外，案例一、二、三之病人分別又辱罵「你是王八蛋」、「下賤」與「三小啦」，此等言語雖未構成妨害醫療業務罪，但構成公然侮辱罪，護理人員若於職場上遭病人公然侮辱，切記對該病人提出告訴，以保障自身之職業尊嚴。
參考文獻
司法院院解字第3806號解釋。
林東茂（2015）．刑法綜覽（八版）．一品。
張麗卿（2014）．護理站中的醫療暴力．台灣法學雜誌，244，124-130。
臺灣士林地方法院111年度易字第23號刑事判決。
臺灣高等法院103年度上易字第891號刑事判決。
臺灣高等法院103年度上易字第2447號刑事判決。
臺灣臺北地方法院 108年度審易字第 2175 號刑事判決。
通訊考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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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訊考題（是非題，共10題）：
1.於刑事責任上，行為人觸犯公然侮辱罪，將被處拘役或九千元以下罰金。
2.侮辱必須公然為之，才能成罪，如私下開罵，則不成罪。
3.公然侮辱罪所稱之「公然」，係指不特定多數人或特定多數人得以共見共聞之狀態。
4.「公寓樓梯間」屬不特定多數人得以共見共聞之處，屬「公然」情形。
5.公然侮辱罪所稱之「侮辱」，係對人辱罵、嘲笑、侮蔑，不問以文字、言詞、態度、舉動方式，只須公然為之，足使他人在精神、心理上感受難堪或不快之虞，足以減損特定人之聲譽、人格及社會評價，即足當之。
6.有法院認為罵人「賤人就是矯情」或「媽寶 」，均屬公然侮辱罪所稱之「侮辱」。
7.行為人對被害人公然侮辱，「公然侮辱」之手段，並非包含於醫療法第106條第3項規定之「其他非法之方法」之範圍內，故行為人僅成立公然侮辱罪，而不成立醫療法第106條第3項規定之「妨害醫療業務罪」。
8.於案例一，行為人罵護理人員「妳是王八蛋」，不成立公然侮辱罪。
9.於案例二，行為人罵護理人員「下賤」與「犯賤，欠人罵」，不成立公然侮辱罪。
10.於案例三，行為人罵護理人員「我只是冷而已，我要穿個外套而已，三小啦」，不成立公然侮辱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