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邱毓瑩 國立台灣大學附設醫院護理師

--我們擁抱著過去,支持看得見的現在

--我們擁有的現在,勝過看不見的未來

  蟬穿越老舊的窗櫺,停泊但生命力旺盛的對我說:「即使只有一天能活,我也要把歌唱得淋漓盡致。因為那是我能力所及,最有把握的事了!」可是我一點共鳴也沒有呢。

  我今年二十八歲,剛獲得升任主編的機會,和交往六年的男友訂了婚。作息不算規律,飲食還算正常,但我經常噁心,尤其在這一年。

  我以為是壓力太大導致食慾變差,我以為是工作太忙所以體重減輕,直到噁心感蔓延成為嘔吐,直到酸水化身血液,我才發現,原來一切的以為代表著大事不妙。

  胃癌末期,腹膜轉移,外科治療已經不適合。原來事業與愛情兼得意的同時,我要用生命償還。

  我想我完全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診斷,嘗試所有的可能偏方,運動,食療。可是肚子像是裝了皮球漸漸變成一顆籃球,彈性越來越少,渲染了我的心情,一同失去起伏。

  於是我留職停薪,意味著失去我努力經營得到的工作成就。於是我解除婚約,意味著放棄我渴望共組家庭的美麗想像。我沒有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,只好結束周圍的交集,那是一個巨大的空洞感,陷下去卻不想出來,即使我一直都如此怕黑。原來我宛如塵埃,對比無窮的癌細胞,只能沈默,輕輕躺在棉絮中間,伸手可觸的,都是絕望。終於,我走到了吸不到氣的日子,交替著嗎啡帶來的平靜,我覺得好害怕,然後矛盾到連唯一能掌握的呼吸都交給了機器和管路。眼睛睜開的時候,我在哭。充斥著雜質的淚水嘩啦嘩啦,濕透了護理師的臂膀。除了抽咽,我不再能發聲,我也不再記得,文字怎麼寫。

  身為一個父親,卻撐不起這個家,也見不到再幾個月就要臨盆的寶寶,我很訝異我沒有沮喪,大概是因為不再有力氣承擔這份情緒。我每天為了拯救像犀牛一樣的雙足。即使飽脹到不行,仍然孜孜不倦地吃光了每天一瓶靈芝液,一杯現打的果汁,兩份水煮無味的魚肉和雞肉,可是身體的蛋白質還是一直在流失。拖著日益腫脹的雙腳,我寸步難行。不經意從反射的鏡子裡看見一張臉,那凹陷的雙頰,黃澄澄的鞏膜,眼球像是要落了出來,寶寶看到了應該也會嚇到吧。我想我還是和護理師一起唸故事書給寶寶聽,我的聲線還算溫柔,還有一點傳達愛的能力吧。「爸爸,你愛我嗎?」小兔子這樣問,「爸爸當然愛你啊」兔子爸爸這樣說。秋風颯颯,落葉蕭蕭,陰陰的天幕,撫摸著我的口鼻,想盡辦法,讓血跡斑斑美麗如詩。我在大出血,止不住的那種溫熱和腥味,倏地讓我成為了兔子的爸爸。我順著走進童話故事,耳朵繚繞孕妻呢喃:「心無罣礙,無罣礙顧,無有恐怖…」,我張開嘴巴,發現自己依然擁有一副完美的聲線,我雀躍地哼哼唱唱,「爸爸當然愛你啊」。

  穿梭在醫院的長廊,斑駁的油漆牆面,起伏會翹起的地板,治療車鏗鏘走過比鄰的房間,房裡很特別,隔著簾子望見的都是能夠參加影展的膠卷。癌症末期絕對比我們想像的可怕,像是潘朵拉的盒子,有無止盡的挫折,好險,身為腫瘤護理師,我們都很專業,我們不鼓勵病人或家屬太勇敢,因為悲傷是水,需要足夠的流轉,我們鼓勵的,是和病人,和病人家屬一起,珍惜彼此良善的互動,嘗試道謝、道愛、道別和道歉,但做不到從來都沒有關係,畢竟我們擁有現在,讓護理陪伴著生命,讓生命陪伴著失落,找到自己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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